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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高艺美   智圆行方

五 月 桃 花 林

发布时间:2023-05-17 20:52:19  作者:本站编辑  来源:本站原创  浏览次数:

五 月 桃 花 林

石建平


上世纪60年代初,我家从呼和浩特城西搬到了城东,那时我9岁。

东门外好寂寞。一条细细的柏油路直贯东西,南北两边十分荒凉,坟堆处处,白骨依稀,行人很少。寥寥可数的几栋平房的砖墙上画着白色的圆圈,大人说是为了防止狼的袭击。所以早晚上学的路上我非常紧张,走路时总是左顾右盼,唯有让我感到好奇的是路北的那所学校。

红色的砖墙上编着绿色的竹篱笆,院子里是青砖红瓦建成的平房,是那种尖房顶有天蓝色木质房檐儿的房子。院里每每传出好听的乐声,并有漂亮而穿戴整齐的学生在里面走动,但他们很少出来。最让我兴奋的是学校南墙下的那片桃花林。

每到五月,春风徐徐吹来,先知的花蕾就悄悄地露出了花嘴儿,然后满林子的桃花恣意竞放,一片灿然。最招人稀罕的是伸出墙外的枝头,她粘着一树沉甸甸的花骨朵儿,摇摇曳曳地开了,花香四溢。

少年时的我,常常留连在艺校的院墙之外,想象着院里的事情,想象着有一天能进去看看。没想到,11年后,我真的进了这所学校——内蒙古艺术学校。


走进桃花林

1972年春天,内蒙古艺校恢复招生,我们师范学院附中宣传队的许多学生前来报考,我也凑了一个热闹,唱了一首毛主席诗词歌曲,给考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当老师在复试考场找我时,不懂事的我早就改变了主意。

此后,我就进入了人生旅途最灰暗的时期。由于当时有一副好嗓子,我先后被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、内蒙古歌舞团相中,皆因心脏病没有去成。高中毕业后考上呼市师范学校又因心脏病被拒之门外。看到好朋友们都拿到了入学通知书,我坐在同学家的炕沿上哭了整整一天,谁也劝不住,泪水不停地流。我像被秋风扫下的一片落叶,孤独地在地上翻滚,痛苦极了。参军、上学、工作三条路都被堵死,我今后的路怎么走?看上去十分健康的我,难道就这样被社会抛弃?一种强烈的生不如死的感觉啃噬着我,我想到了死。

有一天,忽然有人告诉我,艺校在找我,他们在补招学生,问我想不想去。走投无路的我立马去了艺校,见到了教务处的老师并被告知:你不用考了,明天上午8点到学校来。第二天,我来到学校,见到了静恩崇老师,她说:“跟我走吧。”“咱们去哪儿?”我问。“去内蒙古医院。” 听到这儿,我的魂儿都飞了,从艺校到医院再到体检全过程,我的精神亢奋到了极点,像一个被惊着了的小动物,乖乖地跟着静老师,内心却极其复杂。看着医生在体检表上写下“风湿性心脏病”几个字时,我的心都快吐出来了。看到我急切、紧张、绝望的样子,医生低头不语,提笔又划了一个括号,然后填了四个字:正常范围。这四个字救了我,医生的同情心救了我,使我上了艺校,有了为社会服务的机会。从此,我走进了桃花林。

这年,桃花开得分外艳。我的同学大的有30岁,他们有着丰富的工作经历,小的只有11岁,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。最可笑的是,我们都是同年级,小学毕业生、初中生、高中生要在一起学习同样的课程,而且三年以后同时毕业。校园里欢声笑语,同学们非常用功,很少有人因不学习挨批评。课程奇怪的少,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练习专业。一般情况下,我们不出校园,只在周六、日回家。平时吃大锅饭,10人一桌,一大盆菜随便吃,主食有:玉米面窝头、钢丝面、苞米楂子、高粱米饭,偶然有馒头、包子、肉饼、肉龙解馋,同学们很快乐。


学在桃花林

我的专业老师是张文慈,胖胖的身材,细细的眼睛,不大但很聚光。她对我好,但我很怕她,尤其是气息不够时,就怕她歪着头,用锥子一样的眼光看着我,并听她说:“没办法,你身体不好,看你脸黄的,这么小的身体,哪有劲儿唱歌?可惜了这么好的嗓子。”后来,每到我上专业课时,便总是早早地站在琴房门口,先将脸用力搓红,然后再进去,生怕老师对我没有信心。张老师责任心极强,专业修养也好,弹得一手好钢琴,在声乐教师里独一无二。她的伴奏能力无论是正谱,还是即兴,丝毫不亚于钢琴专业老师,任何一首曲子、任何一个调,弹起来得心应手,无论是和声处理,还是音型选择,都非常到位。最让人佩服的是样板戏的钢琴谱拿来就弹,非常溜,我们当时都很羡慕她。

我的钢琴老师是莫嘉瑯,她个子不高 , 身体单薄,但给人的印象是干练有力。那时,我很用功,业余时间几乎都在练琴,看到莫老师的琴房总亮着灯,就偷偷往里看,原来是莫老师在练琴,只见她手上、腕子上都贴着胶布,神情十分专注。有一天,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,并与她聊了起来。莫老师说:“你练得怎么样了?”“会了。” 我说。她很吃惊的样子说:“你弹弹看。”我照她的话弹了一遍,她说,“嗯,很好,再给你留几条吧,练好了再来。”打那以后,我就变成了一周两节课,莫老师从不拒绝我,我当时心存感激,但从未谢过她,连句话都没有。随着时光的流逝,这种感激之情越来越深,越来越浓。

裘耀章老师,给人印象是个静得不能再静的人,他教音乐理论专业。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他,他对我说:“我教你学和声吧。”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又生怕裘老师变卦,马上就答应了。事后我跟大同学说起,他们都不信,张伟天扬言说:“如果裘老师教你,我给你倒着走。”但裘老师真的教了我整整一年。他严谨认真,一丝不苟,那时没有书,我就一页一页地抄。裘老师为我写了很多伴奏谱例,他写的谱例干净极了,没有一个污点,阅其谱知其人。同样,裘老师也没收过我一分学费,相反,倒是他为我提供谱纸、橡皮、格尺,还经常提醒我上课。裘老师生活十分简朴,为人和蔼可亲,从不发火。

一天下午,我从琴房出来,看到许多同学急慌慌地涌向东边教师宿舍,便也跟着往东跑。到了院儿门口,才知道原来是沙痕老师病了,病得很急且重,已经休克。院里院外都是人,在场的人都非常紧张,焦急的目光中噙满泪水。不一会儿,樊师傅开车来了,是艺校刚买的50座大轿车,几个男生迅速地将沙老师抬上了汽车,当时的沙老师,面色苍白,没有一点血色,双眼紧闭。汽车开走了,人群一直跟到校门口。所有的人对沙老师的病情都十分关注,像关心自己的亲人一样,盼望着沙老师平安归来。那时,我们对老师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尊敬和爱戴。师生之间没有利益与金钱的关系,大家相处得朴素而真诚,感情自然也就十分深厚。

还有可爱的钟国荣老师,笑眯眯的陈佩明老师,自信的谷月明老师,爱喝酒的照那斯图老师,直爽的何青老师,幽默而不修边幅的、有忘年之交的沈浮老师,都是我艺校生活无法忘记,给我深刻影响的人。


走出桃花林

那时,每当暑假,学校便把我们全年级各专业的学生分成三个乌兰牧骑演出队,去农区、偏远牧区演出。不足30人的队伍乘着军用大卡车,坐在自己的行李卷上,高唱着革命歌曲,走出校门,走向大自然,走向生活。

这年,我们去的是农区,大青山革命老根据地。密匝匝的白桦林,漫山遍野的山丹丹花,崎岖的羊肠小道上走着我们这群专业学生。这山上、那山上、沟边上、农人的家里住着我们这群活泼好动、爱唱爱跳的学生,与农民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。上午我们去挖沟,山坡上遍地鹅卵石,举起镐落在石头上,一镐一个白印儿!一上午挖不出一条沟来,农民笑我们不会干活。

中午收工回来,农家为我们准备了最好的莜面、盐汤。饭熟了,我们就坐在大太阳底下,吃饭的周围,到处是牛粪、鸡粪、猪粪、羊粪还有狗屎,没有一个人觉着环境不好而吃不下饭。再看饭端上来时,笼上黑压压一片,用手一轰才看到莜面,原来是苍蝇抢先尝了!我们拿碗筷、蘸盐汤,吃得香着哩,也没人闹病,你说怪不怪?

闲时,我们为村民们跳舞、唱歌,晚上我们在村子里的戏台上演出,煤油火把哗哗地烧着,为舞台照亮,蚊虫不顾死活地扑向火光,有时也扑进我们的喉咙,将其吞下继续唱,倒也没有什麽大碍。同学们自己作词、作曲,自己编导的节目深受欢迎,掌声啊,没完没了。

就是这年,我病得很重,只能在炕上躺着。莫尔吉胡校长和沙痕老师来了,拉着我的手,问这问那,我听到“这孩子身体不好,听说有心脏病,要好好照顾,多加关心”的嘱咐。那慈父般关爱的眼神,给了我多少温暖啊。很快,赤脚医生来了,给我打针拿药,三天后,我下了地。后来,在老师同学的精心照顾下,我渐渐地好了起来,又走在乡村土路上。要回去了,看不够那漫坡坡的大豆苗子,忘不了那山丹丹,摸不够青生生的莜麦,离不开那一道道沟坎。

又一年,我们去了牧区。我们每场演出,草地就是舞台。你看,每当黄昏时分,远处就有了动静:牧民们穿着盛装,披着晚霞,骑着马奔驰而来,头上的绸带迎风飘起,粉的、黄的、绿的、红的、紫的,由远而近,连天地也在无意间衬托着牧民的豪放与激情。场场演出,他们都席地而坐,聚精会神地看着。

这天,黎明时分我们要出发到另一个旗县,大家半睡半醒地坐在车里晃荡着。不知走了多久,探出身子看啊,看啊,眼见着天由青变灰,由灰变白,最后形成白茫茫一片,我们就像穿行在雾海之上,草原也掩去了绿色,笼罩在雾霭之中。远处,地平线上渐渐泛起鱼肚白,越拉越远,越来越清晰,雾越来越薄。突然,太阳跳出来了,火红火红的太阳,鲜艳欲滴,我们欢呼着,甩动着湿淋淋的头发,激动地喊叫着,嗨!嗨……

这天,我们拉着乐器,斜躺在牛车上,身体随着颠簸的牛车晃动着。举目望去,天远远的,白云在随风飘逝,茫茫草原,紫莹莹的萨仁花开得正艳,百灵子跟着牛车边飞边唱,安静的羊群在山坡上聆听牧人歌唱……有谁能不爱这片土地?有谁能忘记这样美丽的家乡?

这天,我们来到一个非常远的地方,停在一个陈旧的蒙古包跟前,上前问好后,我们走进了蒙古包。

包里只有一个老额吉,紫色的脸庞上刻满了皱纹,褪色的衣服掩盖不住生活的艰辛。听说我们是艺校的,老人非常高兴,并说她已经几十年没看过演出了。我们说,我们就是毛主席派来给你老人家演出的。老人坐好后,我们唱歌、跳舞、拉琴,表演了很多节目。看着看着,老人流下了激动得泪水,她说:“感谢共产党,感谢毛主席,我已经是80多岁的人了,还能看到你们,真是太幸福了。”说罢,他老人家转身回去拿了一口袋奶酪,让我们带上,我们当然不能接受,正推托间,只见老额吉扑通一声跪在了我们面前。苍天之下,茫茫草原上,老额吉双手将奶酪高高举过头顶,老泪纵横……所有的人都哭了,我用颤抖的双手,赶紧把老人扶起,收下了礼物,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老人。

走出很远,很远,老额吉依然伫立在风中,不肯离去,这一幕情景终生难忘。


尾  声

30年过去了,三年的学习生活历历在目,母校在我人生最难的时候收留了我,养育了我,教我本事,给了我快乐人生,母校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。

30年过去了,经历了人生的坎坎坷坷,学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但依旧忘不了那片花香四溢的桃花林。那里有我的无数个回忆,无数个秉烛苦读的日日夜夜,有我的恩师,我的梦想,甚至朦胧的爱情。

21世纪了,昔日看桃花的小女孩,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桃李满天下的艺校校长,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家又搬回了少年时看桃花的地方,这年,我53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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